孟连生说:那天早上我见你不理我,以为你生我的气。
沈玉桐哭笑不得:我怎么会生你气?我只是一时不知该跟你说些什么,毕竟那就是个错误。
孟连生抬头看他,仿佛是不解道:我们那样是错误的吗?
沈玉桐喝了口清心明目的菊花茶,又暗暗深呼吸了口气,好整以暇道:小孟,你既然觉得男人去堂子睡女人都不是正派人所为,那就应该明白,我们是朋友,做这样的事也是错误的,这事只能发生在爱人之间。
他望着孟连生纯良懵懂的模样,只觉自己十分道貌岸然。但为了对方好,也只能将这份道貌岸然继续扮演下去。
见他似乎懂了自己的意思,又乘胜追击道:你还年轻,应该多认识女孩子,现在是民国,倡导自由恋爱,你完全可以自己去找到一个喜欢的姑娘。说着似乎想到什么似的,轻笑了下,石头记里贾宝玉不是说过,女儿是水做的骨肉,男人是泥作的骨肉。我见了女儿,我便清爽;见了男子,便觉浊臭逼人。你若是遇到一个喜欢的姑娘,就会懂得宝玉的这番话。
孟连生说:二公子一点也不浊臭。不等沈玉桐回应,他又冷不丁问,那二公子呢?
沈玉桐不明所以。
孟连生:二公子也会认识喜欢的姑娘,然后娶她吗?
沈玉桐微微一怔,他确实见过不少姑娘,在年少懵懂时,他也曾与美丽的女子约会,用时髦的说法,叫做谈恋爱。就像贾宝玉一样,他觉得女儿是水做的,是世间美好的存在,但他对她们的喜欢,也如水一样单纯,从来没有任何欲念。
直到去了英吉利,年岁渐长,他才渐渐明白自己对女子单纯如水的喜欢,源于何故。
自此之后,他就再没有接受过女子的示好。
他不是上海滩那些有龙阳之好,旱路水路都能走的公子哥,一面与小倌戏子纠缠不清,一面三妻四妾儿女成群。
这世道中的女子,本就身不由己,他不想去害人。
幸而他一早就知道,父亲在幼时给他算过命,说他命里会遇一桃花劫,于是对他到了成亲年龄无心娶妻生子反倒不在意,叫他这个光棍儿打得理所当然。
对于七十岁的老父亲来说,打光棍儿总比带个男人回家要正常得多。
他想了想,语焉不详地回道:这个得看缘分。
孟连生倒是不以为意,又转而问:那二公子说的自由恋爱是怎样的?
沈玉桐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道:在上海滩的话,就是送送小礼物,约约会,去西餐厅吃饭,看看戏和电影,再去游游河逛逛街。
他不说倒好,说完才惊觉,这些事他与孟连生竟然都干过,以至于说着说着,就有些心虚起来。
好在孟连生似乎没胡思乱想,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又问:那如果两个人隔了距离,不能常常见面呢?
沈玉桐笑说:那当然是互相写信,你没见文人墨客谈情说爱,最离不得书信。
孟连生弯唇一笑,点点头道:我明白了。
孟连生确实是明白了,原来二公子竟是担心自己还没碰过女人,就被他带上歪路。
别说人的七情六欲复杂得很,就是山里的猴子,他也见过有公猴放着一堆母后不骑,专骑公猴的。
他碰没碰过女人并不重要,因为他就想跟这个人在一起,自打他开始想着那事,唯一想碰的人也只有沈玉桐,跟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,没有任何关系。
不过他也知道,现在说这些,沈玉桐不仅不会相信,还会认为是他引诱了自己,是他把自己带坏,走上了歪路。
要论起好坏,二公子确实是个冰清玉洁的君子,襟怀坦白的好人,所以才希望自己能走上一条他所认为的正路。
可男欢女爱娶妻生子就是正道么?
男人娶女人,为得是有人操持家务,生儿育女,伺候爹娘。因为要传宗接代,生了闺女还不行,非得生儿子,生不出就是七出之罪,生了儿子也不见得好过,最后熬成黄脸婆糟糠妻,新人换旧人。
古往今来,多少女人在男人的这条正道里,倒了大霉?
依他所见,走这条正路的男人,其实坏得很。
他自认自己不算是个坏人,做过的那些事,比起男人走正路害过那么多女人,也实在算不得什么恶事。
他没打算走沈玉桐口中的正路,不过总算明白了对方的心思。并决定按着对方想要的方式慢慢来。
他心情豁然开朗,临别这一晚,心满意足睡了一个好觉。
翌日清晨,吃过一顿丰盛的早餐,沈玉桐送孟连生出门上车。他一早吩咐厨房给他准备了便于存放的食物,又挑了几本书让他在路上打发时间。
鼓囊囊的一个包袱,是他亲自装点打包。
孟连生抱着这个包袱,脸上一直带笑,是惯有的纯良笑容。
二公子,那我走了,我们上海见。
沈玉桐点点头:出门在外要当心,路上多保重。
说罢,忽然想起什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