左右照了照,自认是个非常英俊体面的青年,与十里洋场第一公子站在一起,应该也算登对。
照完之后,他又想到什么似的,从床头柜上拿过那条棕色开司米围巾戴好。脖子上的围巾,胸前的观音吊坠,腰间的铜怀表,每一样都出自沈玉桐之手。
孟连生对着镜子,心满意足地弯起嘴角。
他下了配楼,来到主楼客厅,柏清河父子已经坐在餐桌准备吃早餐。他两个月前已在外置办了自己的新宅子,在上海有了自己的家,但每个礼拜依旧会回柏公馆住一两日。
小孟,来陪我和子骏一起吃早餐。
孟连生看了眼墙上的挂钟,时间尚早,于是从善如流应了一声走过去。柏子骏跳下椅子,坐在他身旁,手中还拿着一个他昨晚送的木帆船。
小孟哥哥,你看我给这个帆船取了名字,叫逐浪号。
孟连生摸摸他的头,笑说:名字起得真好。
柏清河淡淡看了对面的人一眼,这一年来,孟连生做的事,他一清二楚,因为对方也从不隐瞒,总是如实相报。他成长得要比自己预计快了太多,外面都传立新小孟得了他真传,是上海滩第二个柏清河。但他很清楚,孟连生做事的风格,跟自己截然不同。
他不能说谁对谁错,谁好谁坏,做他们这一行的,总归都算不上好人。
但孟连生所做之事,确实一次又一次超出他的预料,甚至已经叫他很难将对方与当初码头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联系起来。
然而他在他面前依旧恭谦,对子骏也依旧关照宠爱,与初来时仿佛又并无不同。
他上下打量他一眼,笑说:今天穿得很摩登啊,是要去约会吗?
孟连生拿过佣人冲泡好的咖啡,轻轻呷了一口,摇头道:二公子回上海,我今天去见他。
沈家二公子?柏清河愣了下才反应过来,笑道,他去自流井一年多,没怎么听到他的消息,差点忘了你在四川救了他,还与他在西康待了几个月。二公子是留过洋的人才,沈家也非寻常商贾之家,你们有这份交情难得,他回来了,你要多和他走动。
孟连生点头:嗯,我会的。
对了,柏清河想起什么似的,又道,我三叔去立新支钱,只要数目不过分,你由着他去,不用阻拦。若是他找你麻烦,你想法子打发了就行,别跟他纠缠。
孟连生笑说:三爷是先生的亲叔叔,又是立新元老,我会尊敬他。
柏清河摇头叹了口气,无奈笑道:没办法,叔侄是打断骨头连着筋,当年我来上海得罪人,他东拼西凑医药费才保住我的命,没有他当年救我,哪还会有现在的立新。还有顺和那边,李永年毕竟是我义父,抢生意可以,但别动他人。
孟连生听得出柏清河是在敲打他,告诉他谁能动谁不能动,他是很听对方话的,既然对方开口,那他自然会记在心中。
他点点头:我晓得的先生。
柏清河轻笑:小孟,你很聪明,志东不在了,幸好有你这个帮手,不然我又得像往常一样忙碌,子骏几天都看不到我人影。
孟连生说:先生给我机会,我当然要努力回报先生。
柏清河笑:嗯,我没看错人。
从柏公馆出来,孟连生直接去了码头。抵达码头时不过九点,而从重庆出发的客船,十点左右才倒。因而他硬生生等了一个钟头,才看到那艘船姗姗来迟地鸣笛入港。
七天七夜的轮船之旅结束,沈玉桐踏上码头的那一刻,简直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。
阿福和程达手中拎着大包小包跟他身旁,他自己则是拎了一只藤箱,是他这趟行程最重要的行李,箱子里除了厚厚几大本盐厂账目,就是一小摞孟连生寄来的信。
出了闸口,他站在熙熙攘攘地旅客中,望着熟悉的景致,一口气还没舒了下来,便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:玉桐!
沈玉桐循声望去,看到一辆黑色雪佛兰旁的沈玉桉正在朝自己挥手,也举起一只手回应,拎着箱子朝对方跑过去。
他手中只得一只分量不重的藤箱,跑得十分矫健,可苦了身后两个大包小包的跟班。
大哥,叫汽车夫来接就行,你怎么又自己来了?
沈玉桉笑说:你回家我哪能不亲自接?走走走,已经安排家里的厨子做你最爱吃的菜,回去就能吃上了。
沈玉桐失笑:我这回是在自流井又不是出洋,好吃的比上海还多。
沈玉桉道:自流井是好吃的多,但船上这七天可是没什么吃的。
这倒也是。
阿福和程达跟上来,沈玉桐指挥两人将沈天赐塞上的几大包土特产放入后备箱,正要跟着大哥上车,余光忽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,下意识转头。
目光越过人群,定睛一看,站在不远处正朝这边望着的那年轻人,赫然是一年未见的孟连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