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所。
码头上,两条领米的队伍排得老长,衣衫褴褛者占了大半,可见这世道穷苦百姓实在是不少。
沈玉桐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孟连生,他穿着一身灰色长袍,戴着眼镜,将他身上那副老派的温良恭俭让,昭显得淋漓尽致。
沈玉桐弯唇笑了笑,将手中的报纸叠好。这报纸上头版新闻真是立新小孟。
孟连生接手立新到现在,几乎让立新大变样。从前柏清河孙志东在时,虽然几个老板看着都是人模人样的体面人,但整个公司并未摆脱帮派作风,不说码头工人,就说孙志东身边的手下,个个都是黑色短褂,看起来与帮派分子无异。直到近半年,除却孟连生自己不是西装革履就是长袍马褂,俨然已经变成上海滩摩登绅士。他身边人也改头换面,个个穿起了西装马甲,看起来跟洋行职员没什么两样。
改了装扮还不打紧,连做派都大为不同,无论在是租界还是华界,几乎都很少再传出立新斗殴闹事的消息。
除此之外,立新还资助了学校和育婴堂。加之这次又在南市派米三天,报纸上甚至不吝称他为孟大闻人。上海滩大亨不少,能称得上闻人的屈指可数,因为除了有财力权势还得德高望重。
孟连生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,竟然被报纸称作闻人,可见他如今的名声实在是很不错。
沈玉桐遥遥望着人群中的他,感觉十分的与有荣焉,心道自己果然眼光独到,至于前几日目睹对方麻利杀人这件事,完全被他抛之脑后。
他穿过人群,走到前方。他这样一个体面俊美的贵公子,在灰头土脸的市井小民中,那绝对是鹤立鸡群,杜赞远远就瞧见。
杜赞并不知他与孟连生真实关系,但晓得两人是好友,因而一见到人,便赶紧提醒孟连生:小孟,那不是二公子么!
孟连生自然早就看到了人,一双黑眸也早就越过人群,落在沈玉桐那张昳丽的脸上。
因为见到自己的爱人,他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弧度。
二公子,你怎么来了?他快步走到人跟前问。
沈玉桐将手中报纸在他面前挥了挥,打趣道:孟大闻人好像挺忙,不知有没有空赏脸一起吃个饭?
孟连生有些羞赧地摸了摸耳朵,道:都是报纸上瞎写的,二公子就不要取笑我了。
沈玉桐说:我不是取笑你,我是替你骄傲。说着又稍稍凑上前,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,二公子为我家小孟感到骄傲。
说罢,发觉孟连生真是不经逗,就这么句话,就快要面红耳赤。可在床上时,怎么没见过他害羞?
沈玉桐清了下嗓子,笑道:快傍晚了,能抽出空一起去吃饭吗?
当然。孟连生也笑,二公子你稍等,我去跟杜赞交代一下。
沈玉桐难得在租界待了一个礼拜,其中一半时间分给了孟连生。两人是朋友这件事,几乎人尽皆知,这让他们可以大大方方一起听戏喝茶吃饭同进同出。至于进了孟连生那栋小楼,关上门后做什么,那就是属于两人的秘密,旁人无从知晓。
就在他准备启程去奉贤时,沈家收到了来自新任淞沪警察署署长龙震飞的请柬。
新官上任,宴请当地豪贾名流,自古便是惯例。而犹身在松江的龙嘉林,专程打来电话,让沈玉桐务必跟大哥一起去。
沈玉桐只能在租界多留两日。
龙震飞是李司令的心腹,淞沪警察署署长一职,乃上海华界二把手,能拿到龙家晚宴请柬的,自然都是上海滩大家族与各行各业最有头有脸的人物,被邀请的人也并不多,总共不过数十人。
因为是家宴,宾客多是伉俪带着一两个儿女,也有零星几家是兄弟一起,如沈家两个公子。
像孟连生这样独自前来的,约莫只有他一人。
这倒也不奇怪,以他如今在上海滩的身份,自然是会被龙家邀请在列,然而因为年纪轻只立业未成家,是个标准的光杆司令,在社交场合永远都是一个人。
不过立新小孟如今风头正盛,筵席上多得是想与他结交的人,倒也不用担心被冷落。
沈玉桐原本是还想换个座位与他坐在一起,见此情形便作罢。
今晚的主人是龙震飞父子。龙家是武将世家,龙震飞清末就进入朝廷为官,只是遇上时局动乱,仕途几起几落。
沈玉桐少时见过他几次,那时他刚刚起复,做了个旅长,常年在外带兵,一年回不了一次,因为龙嘉林时常受沈家照顾,每次回上海,他都会亲自上门拜访道谢。那时的龙震飞,虽然看得出是个行伍之人,但言谈举止还算温和。但如今,得了势的龙震飞,显然与他记忆里的那个龙叔已经大相径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