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况前天南市罢工,警察开枪打死了六个人,伤者不计其数,还抓走了好几个。阿福在沈家没吃过苦,也没参加游行,但也觉得自己是工人一份子,听到这消息,将龙家父子骂了不知几百遍。
此刻龙嘉林上门,虽然面上不敢说什么,阴阳怪气也得埋怨两句。
不过,龙嘉林并没听出来他的阴阳怪气,一心只在沈玉桐的伤上,他一屁股坐在床边,挥手将擦完药的阿福赶走。
等屋子里只剩两人后,他龇牙咧嘴恶狠狠道:你放心,我肯定把对你动手的人找出来,让他给你磕头谢罪。
沈玉桐无奈苦笑,他受这伤怪不上对他动手的人,因为那些警察说白了也只是听命行事的提线木偶,要真怪还真只能怪龙嘉林他爹。
那些开枪的警察,其实也并不比死在枪下的工人更金贵,也许换个场景,死的就是他们。
思及此,他摇摇头道:别人也不知我是谁,还以为我是罢工工人呢。对了,事闹这么大,你们怎么处理?
警察对工人开枪,打死了六人,这事引起了全上海的公愤。加上上海滩各方势力本就复杂,各路人马都立马拿这事做文章,几所大学也在发传单游行。对刚入沪的浙派和发令的龙震飞,只怕是要面临很大的危机。
龙嘉林有些烦躁:我爸爸已经登报道歉,说这是手下擅作主张,开除了好几个人。被抓的工人也都放了。
沈玉桐闻言点点头。
龙嘉林又愤愤道:这次罢工,就是南市工人俱乐部那几个头头煽动的,他们哪里是为了工人利益,根本就是利用工人跟老板们作对,故意勒索,这回竟然想在我们头上撒野。如今已经被打死一个,还有两个逃得不知踪影。我爸爸绝不会放过他们的。
沈玉桐不知他这番歪道理是谁讲给他听的,不过不同立场有不同认知也正常,他把工人代表当成街匪路霸倒也不奇怪。
思忖片刻,他试探问:龙叔不是都为开枪道歉了吗?你们现在抓人,只怕会引起民愤吧?
龙嘉林颇有些得意地笑了笑:我跟你说小凤,在上海滩做事,不是什么时候都要用警署身份的。这种事当然交给别人办就好。
沈玉桐却是皱起了眉头,警署办事代表的是官方,自上而下都看得到,还能有个监督,若是暗中行事,那会更麻烦。
只见龙嘉林往他跟前一凑,神神秘秘道:小凤,你知道我爸爸如今将这些不方面自己露面的事,都交给谁办吗?
沈玉桐望着他得意的神色,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,他没有回答,只眯起眼睛等待他的答案。
龙嘉林显然也没打算要他真猜,顿了下,便又继续道:小孟。
虽然已有预料,沈玉桐还是蓦地一怔。
龙嘉林见他这错愕的模样,得意道:你还不知道吧?我就晓得小孟不会告诉你。我爸也交代我不要跟人说,不过我想着你也不是别人,而且小孟是我们朋友,所以我就悄悄告诉你。
沈玉桐望着他笑盈盈的脸,压下心头的震惊,蹙眉问:他都为龙叔做了什么?
龙嘉林不甚在意地摊摊手:我也不太清楚,反正都是我爸爸不方便出面的事,就晓得这次工人俱乐部的名单,是他查出来的,我爸爸现在很信任他。说着他又笑嘻嘻道,以前我都没看出小孟这么有本事,记得第一回见他,还是在沈伯伯生日宴上吧?他帮忙抓了毒蛇,那时他就是柏清河的小跟班,话都不说的,土包子一样。这才多久啊,都成我爸爸座上宾了。
沈玉桐不动声色听着,待他说完这一通,故作不经意地问:我听说王存志王老板是江苏胡司令的人,他被人暗杀,不会是小孟替你爸爸做的吧?
我爸爸没跟我说过,龙嘉林歪头道,不过江苏那边还没放弃上海,王存志又跟胡司令关系紧密,我爸爸先前想拉拢他,但对方一直打太极,弄得我爸爸很不高兴。你要这样说,也不是没可能。
说着,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,一把抓住沈玉桐的手:小凤,我知道我爸爸来了上海,做的很多事情,你们看不惯,但我爸爸的身份和立场,他不能不这么做。你放心,不管我们做什么,我一定会护着你,护着沈家。
沈玉桐勉强一笑,浙江夺下上海后,还真是弄得人心惶惶,光是提税这一项,就让才刚刚发展起来的华界工商业苦不堪言,沈家尚能承受,但谁知道往后会怎样。
然而父是父子是子,龙震飞做了什么,也不能怪在龙嘉林头上。只是对方这这口口声声的护着,毫无意义,整个华界商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,若是工商业遭受浩劫,沈家也逃不过。
小龙,他叹了口气,你这份心我替我父兄谢谢你,只是现在说这些没用,你自己好好跟着父亲做事,早日掌权才是正事。
这话当然也只是说说而已,他早已看出来,龙嘉林跟龙震飞没什么区别,无非是更天真而已,若他有朝一日坐上高位,只怕比他爹更专\\制残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