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文继拱手到一侧,义正言辞道:“至尊危在旦夕,臣岂能独善其身?”
秋姜但笑不语。
——这便是真正的“文臣”了。
月上树梢,马车终于弛进坞堡。东边的火光熄了,想必战事也消了。秋姜想着那镇将还能抵抗一时三刻,不曾想如此无用,唇边不由含了丝蔑意,一路面无表情疾行入内。远处山岗的马蹄声阵阵而来,黑夜里烟尘滚滚,仍然醒目,料定不用多久卢庆之便会率大军攻来。
到了内院,还未入堂,马氏颤巍巍的声音便远远传来:“陛……陛下驾临,有失远迎……”
秋姜抬脚跨过门槛,便见面前马氏在地上“咚咚”叩着响头,手也不知道放往何处。一屋子人陪着她跪了一地,头也不敢抬。元善建正是烦躁,见了她不觉神清气爽,撇开这群人上前来:“三娘路上可好?”
秋姜笑道:“若是有事,三娘还能见到陛下?”
裴应时嚷道:“你这小姑,如此无礼?”
秋姜过去便按下他几欲戳到她鼻尖上的手,将他拉到一旁,低声笑道:“太傅息怒。大敌当前,还是先想想如何护驾脱身,这些个谏言忠义,还是等回了洛阳再说吧,到时必有太傅伸张正义表忠心的时候。”
裴应时气得吹胡子瞪眼,元善建忙递过一个眼神,尔朱操会意,过来搀住他,不由分说往后拉去:“太傅这几日没睡好,先去歇息一二吧。”
元善建这一地噤若寒蝉的人挥挥手:“都下去吧。”
如此才算清净些。
秋姜与他说了会儿话。元善建欣赏她临危不惧、侃侃而谈的风度,笑道:“若是今日脱困,三娘便作朕的妹子,如何?”
“岂敢。”秋姜低眉顺目。
“有什么不敢?”元善建端了茶,掀开茶盖低头撇茶叶,声音噙在这袅袅茶香中缭绕着,似透着层轻纱薄雾气,叫人猜不透,看不清。秋姜屏息静气:帝王心,还是勿揣测。
她欲举步离开时,元善建忽然在她身后道:“林三郎甚是骁勇,方才便是他护朕至此,听闻他与三娘有旧?”
秋姜心里纳罕,更不明白他是何意,只得回头恭顺道:“三郎与三娘,确是好友。”
“哦?”元善建语调微微上扬,睨着她的那双眼,忽然含了一丝她看不透的潋滟波光,却平平道,“周亮已败,朕封他荡寇将军之位,若是此番退敌,可擢升他为汝南郡镇将,替周亮,代宁朔将军之位,并封武安伯。”
荡寇将军为从七品,不提武安伯乃从三品爵位,宁朔将军已是从四品之位,一方诸侯了。一个寒门庶子,这算是飞上枝头了。
确实是天大的好事。
但是,他与她说这些作什么?
秋姜眼中的怔忡和茫然映入元善建眼中,他仰头大笑,摇着头挥手道:“退下吧。”秋姜岁不明所以,仍躬身缓缓退出了院子。
路上僮仆行色匆匆,婢婆倥偬惶惶,不过走了条石径小路便撞了三四人个人。秋姜心道晦气,只得绕到假山另侧,路虽崎岖,攀岩了会儿,眼前倒豁然开朗起来。抬头只见绿荫间藏着小桥流水,亭台挨着楼榭,颇有几分江南湖畔的清幽之美。
“夜间露重,石台湿滑,三娘仔细脚下。”头顶忽然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。
秋姜被吓了一跳,脚底一滑,差点踩了一个空。她扶着石岩稳住身子,抬头一望,身披甲胄的林瑜之自山间亭中缓缓步下。
秋姜笑道:“这日后是要改称林将军了?不过阁下日后可别在人头顶上说话了,三娘胆儿小,这要摔下去落个好歹,将军可赔不起。”她纵身一跃,轻巧落地。回头对他一拱手,揶揄道:“士别三日,当刮目相看。”
林瑜之微微一哂,别过头,也不搭话。
秋姜道:“怎么挂着一张脸?是担心叛贼攻势凶猛,还是另有心事?”
林瑜之没说话,抬步朝另一边的岔路走去。
秋姜失笑,与他同行。
“你怎么上后院来了,不用指挥军队?”
林瑜之道:“你为何又在这里?”
秋姜侧头看了他一眼,失笑道:“分明是我问你。我又不会打仗守城,凑那城头做什么?若是受不住了,我便从后门逃跑。倒是你,这可是你家,也不担忧吗?”
林瑜之却道:“我的家在凉州。”
秋姜微微一滞,望见他脸上不动声色的表情,总觉得像罩着一层面具,冰冷坚硬,将所有的情绪都埋在心底里。
夹道两边草木葳蕤,繁花怒放,一簇雏菊耐不住性子探出了头,两三瓣迎风招展,透着娇羞,却叫他一脚踏过去,碾在了冰冷的青石板地上。秋姜默然,竟不知说什么好。
他将她送到了,秋姜笑道:“将军保重。”
他没应答,只略一颔首。
“三娘子。”更深露重,有婢子捧着披风过来,要为她罩上,却被他抬手接过,轻轻一抖便散开了盖在她的肩头。他没有说话,只轻轻地帮她拢好,绕到身前,低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