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时天已完全?黑透了,浓重的夜幕自四面八方低垂下来,白日的壮丽雪景悉数埋葬,只剩下影影绰绰的山的轮廓。
远处传来沉沉鼓声?,合着刷刷作响的山风,别有一番意趣。
外头黑漆漆的,众人又疲乏,也不敢乱走,用?过白菜萝卜浇头的素面后便各自回房去了。
秦放鹤和齐振业的屋子挨着,没一会儿,后者便来敲门。
进来后,也不说做什么,只坐在凳子上发呆。
秦放鹤也不催,自顾自整理?被褥,又捡了案头上一卷《妙法?莲华经》来看。
他之前?从不看这个,如今身处寺院,细细读来,竟也渐渐品出一点味道来。
过了许久,才听?齐振业问:“那?样的人,很多么?”
秦放鹤知道他问的是哪样的人,当下也不换姿势,反而将经书翻了一页,继续看下头的,“多,超乎你想象的多。”
齐振业张了张嘴,似乎被这个答案惊住了。
“我?之前?几次随你去白云村过节,瞧着大家……”
他忽然想起来,他看到的几次大家吃肉,要么是秦放鹤自掏腰包为全?村杀猪,要么便是他带去的羊。
况且秦放鹤乃是秀才,可以帮村民们免除一部分?赋税,总比外头轻快些。
可即便如此,白云村村民们平日也不大能见到荤腥。
由此可见,那?些无人庇护的村落和百姓,又该是怎样的日子?
便是那?一家三口那?样的吧。
秦放鹤平静道:“天下很大,百姓也很多,但粮食产量有限,这些都是没法?子的事,急也急不来。”
都说百姓求的只是一个吃饱穿暖,可就是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,却?需要做出难以想象的努力,几代人,几十代人都未可知。
哪怕是交通和科技飞速发展的现代社会,国内费尽心力,也直到2020年才全?面脱贫,而外面许多国家和地区,仍有大片居于贫困线以下。
但这也仅仅是脱贫而已,基本?实?现温饱,想要吃好穿好,仍有相?当漫长的路要走。
现代尚且如此,古代如何,便不足为奇了。
齐振业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?又不知该从何说起。
他是想帮帮那?些人的,可事到临头,却?发现自己能做的不多。
秦放鹤终于放下手?中?经书,坐了起来,像看透了他的脑袋一样说:“你的想法?没有错,做法?也没错,只是想事情想得简单了些。纵然再有钱,养得起一家十家,可养得起百家千家万家么?天下之大,穷人何其之多,人力终究有尽时,非家国朝廷不能为之。”
齐振业恍然大悟,“这便是你执意要为官的缘由么?”
秦放鹤忽然笑起来,摆摆手?,“不,你高估我?了,我?没那?么无私,也没那?么伟大,从不觉得凭一己之力就可以改变整个王朝。
我?也永远不会否认自己的自私和贪生怕死,我?奉行的,乃是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济天下,所以在绝大多数情况下,我?都会将自保作为第一要务。”
齐振业的眼睛一点点睁大。
他觉得秦放鹤这话说得没毛病,但结合他的身份,就很有毛病。
自古以来,圣人便教导大家要家国天下,读书人们更是口口声?声?鞠躬尽瘁死而后已,舍生取义,为朝廷肝脑涂地云云,可你秦放鹤,竟在佛门清净地说自己贪生怕死?
真是,真是好汉子!
齐振业突然重新对这位异姓兄弟生出一点崭新的敬佩来。
敬佩他爽朗豁达,潇洒不羁。
看着齐振业目瞪口呆的样子,秦放鹤放声?大笑,十分?畅快。
来这边几年了,除了偶尔去上坟时,跟那?些永远不会有回应的听?众们吐露点心声?,其实?他也很少有机会像这样剖白内心。
他去齐振业对面坐下,饶有兴致地摆弄着桌上的粗瓷小茶碗,“齐兄,知道为什么你我?投缘么?”
这会儿齐振业已经有点懵了,完全?猜不到秦放鹤接下来会口吐何等惊人之语,只是乖乖摇头,“为什么?”
秦放鹤指指自己的鼻尖,笑了下,流露出几分?自嘲和狡黠,“其实?我?有时候觉得自己也像个商人,凡事讲究回报,从来不做亏本?买卖。之前?如此,现在如此,以后也会如此。”
红叶寺财力一般,香客们留宿的屋子也不甚周全?,门缝里甚至还能漏进来细细的风,吹动烛火。
摇曳的火光映在秦放鹤身上,将他的大半张脸都笼罩在阴影之中?,昏暗暗看不清表情。
“所以万般危急之际,若果然回报远超投入,或许我?也会奋不顾身……”
他淡淡道。
即便这样的回报再也不会作用?在他身上……
齐振业忍不住咽了口唾沫,不知为何,跟着心潮起伏起来。
他才要说话,却?见秦放鹤又哈哈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