兰奕臻虽然还是个少年,但个头已经很高挑了,兰奕欢坐在他的脖颈上,一下子感觉视野陡然开阔。
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中间的那个站在板凳上的人,正在用脚尖顶起一摞盘子,在人们的不断惊呼中旋转了起来。
其实这样的表演对兰奕欢来说也不怎么稀罕,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,就是有点害怕兰奕臻把他给放下来,于是绷着腰和腿,努力让自己变得轻一点。
兰奕臻却一下子就察觉到了,回手拍了拍兰奕欢的腰,说道:“别这样坐,太累。你把腰松下来,然后用手扶着我的头。”
兰奕欢犹豫了一下,照他说的做了,然后悄悄弯下腰,小声道:“二哥?”
兰奕臻也低声问:“怎么了?是硌得慌吗?”
兰奕欢道:“不是……你说,我回宫之后不会被杀了吧?”
也就皇家的孩子能说出来这样的话了,兰奕臻不禁笑起来,说道:“没事,咱们谁都不告诉。”
说完之后,他又道:“而且这有什么,我不是你哥哥吗?你刚才跟别人也说过的。”
看完杂耍,兰奕臻又带着兰奕欢在街上逛了逛,看到路旁有卖花灯的,兰奕欢多瞧了两眼,那小贩就热情招呼道:“这位公子,快给您女儿买只花灯吧!瞧这小姑娘多漂亮——”
话没说完,兰奕欢把头一转,虽然小脸生的精致秀气,男女莫辨,但梳的却是男孩子的发髻。
小贩连忙改口道:“儿子,嘿嘿,是儿子,花灯男孩也喜欢玩,咱这里什么样式的都有……”
这话又没说完,兰奕臻也领着兰奕欢到摊子前面了,虽然个头高挑,气质沉稳,但那张脸却明显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。
小贩卡住,一大一小面无表情看着他,兰奕欢说:“这是我哥。”
小贩讪讪地道:“啊,是,公子给令弟买个灯吧。”
他估摸着今天自己这灯也卖不出去了。
但兰奕欢站在那里,目光在摊子上扫了一圈,却看向了角落处的一只花灯。
那灯放在阴影处,看起来灰扑扑的很不起眼,兰奕欢用手指了指它,小贩很不好意思地拿起来,原来竟是一只小老虎形状的灯。
小贩说:“这动物形没有花形好做,老虎做丑了没人喜欢,就一直在这里放着,如今也破破烂烂的了,小少爷,见笑了。”
兰奕臻道:“包起来吧。”
小贩道:“啊?”
兰奕臻看了兰奕欢一眼,道:“就是这个,包吧。”
于是两人买了花灯,一路上又买了点糖果、荷包之类的小玩意,出来这一趟算是满载而归。
等到路过护城河畔的时候,看见这一带的人不那么拥挤了,他们便在岸边坐了下来。
这个季节,河边的石头有些凉,兰奕臻就把兰奕欢放在了自己腿上坐着。
他问:“今天开心吗?”
兰奕欢点了点头,说:“开心,谢谢二哥。”
黑暗中,兰奕臻仿佛是笑了一下,也仿佛没有,两人好一会没说话,就坐在那里,静静地看别人放在河里的河灯。
好一会,兰奕臻才摸了摸兰奕欢的头,问道:“恨他们吗?”
这个“他们”指的是谁,两个人都心里清楚。
兰奕欢微顿,但这回却很快地摇了摇头,说道:“不。”
兰奕臻有几分惊讶,说:“不?”
兰奕欢点了点头。
他在这个世上活了二十余年,时间不算长,却已足够跌宕起伏,这中间,有悲哀,有痛苦,有愧疚,也有不甘,但唯独没有恨意。
因为他从不觉得这个世界亏欠了他。
皇家的每一个人生活在这座深深的宫殿之中,要经历残杀猜疑与日日夜夜的惶恐不安;
普通劳苦的百姓们不懂得这些,可是他们为了生计每日操劳,不得懈怠;
战场上的战士们吃着国家供给的军粮,可刀剑之间,是永远悬于一线的性命,和与日俱增的思亲之情……
这些,他都见过。
他知道,大家都在努力地挣扎着,生活着,甚至也包括那些辜负他的人,和他辜负过的人。
仅此而已。
他曾经很渴望获得过一些东西,认可,与爱,为此挣扎、抢夺、沉迷,如果要恨,他又何尝不可恨?
兰奕欢道:“也没什么,他们不过是更喜欢和重视五哥而已,做的那些事也都没有成功。我现在一点事都没有,可是二舅和国师却被父皇给关起来了。他们现在一定很痛苦,不需要我去恨呀。”
兰奕臻没有说话,抱着兰奕欢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了,他想起他刚才看见的那些尸体,想起敬闻那丑恶而虚伪的面孔,想起兰奕欢刚刚来到东宫时苍白消瘦的小脸……
只要这样想一想,他的心就好像揪起来,被拧成了十七八块。
他恨不得现在就提起剑亲手杀掉那些人,如果不离开那座宫殿,他可能真的要忍不住那样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