顺着拐杖看过去,那转角处似有人影。甜辣椒有些警觉起来,她怕是喝多了的酒客故意蛰伏在此,她不是没遇过这种状况。然而,拐杖。需要拄拐的人,蛰伏在此又能怎么样?也没准是身体出了什么毛病。
她轻轻靠近过去,拐杖上已经落了不少的雪。里头人倚着露台一角,把脸伏在手臂中。她闻到一阵淡淡的酒气。果真是喝多了的人。
“您怎么了,要帮忙吗?”甜辣椒不敢靠他太近,她能看出那个身材高瘦,是男人。
那个人听甜辣椒说话,却猛然抬起头来,抬起头来后,又怔住了不敢回头。这时候,甜辣椒也感觉到一股异样,她没来由的心跳十分剧烈,有些喘息不过来。那个人的样子,怎么……
甜辣椒的脚步不由自主向前半步。飞雪漫天,那些白色的小絮迷眼,那人终于缓缓地把脸转了过来,一朵雪花恰好飞进甜辣椒的眼睛,她一眯,只听见那人颤声道:“我是在做梦么?”
尽管有风雪的声音,但甜辣椒还是听清了。她的脑子轰然一响。一时间,她竟不敢睁开眼。如果睁开眼,他不见了;如果睁开眼,不是他。可是,这个声音,她日思夜想要努力记住的声音,全世界,只属于一个人。
但是,怎么可能呢?
甜辣椒自己都不知道,只听他说了一句话的功夫,她的双眼已经盈满了泪水。泪水将她的视线模糊了,她隔着眼泪,看见朦胧颤动的他。她极力看着,看着,却怎么都看不清。她忽然觉得这是上天给她的短暂的奇迹,在这个无人知晓的时分,赐予她短暂的幻象,好叫她撑下去,支撑下去,因为她还有要做的事。
她笑了起来。她以前就是这样的人,从来不哭,遇事只笑。再悲伤,再难过,也是笑。
“太太。”
可是,那不是幻象。因为他仍在那里,没有消失,并且,他又喊了她一声,“太太”。又是一声。甜辣椒胡乱地拭去泪水,这一次,她看清了,就在不远处的露台边站着的人,是张副官。
是张副官。
他们都没有再说话了,只是就这样相对着,大雪纷飞,他们的视线几次被雪阻隔,可雪过去后,他们仍能看见彼此,他们都怕极了,怕对方会随着这阵大雪消亡,可他们又有劫后偷生般的窃喜,喜悦只是不断地让热泪从面上滚落,落进雪地里,悄无声息。
不记得是谁先跨出一步,或者是他们同时朝对方靠近,甜辣椒与张副官紧紧相拥。他之前不知已在雪中站了多久,外衣上的雪碴子冰脸,可她却感受到他滚烫的心跳,他的身体切实地在她的怀中。她感到他同样的力道,他圈紧了她,身子微微倾下,靠她近一点,再近一点。甜辣椒终于在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,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,哪怕再害怕也不曾,可是他怀里熟悉的香气,和他那样紧却依旧温柔的怀抱,让她止不住泪水。她就那样哭着,流了过去欠下的,所有的眼泪。比这些冰雪融化之后的,还要再更多。张副官始终轻抚着她的背。她穿得很单薄,只一件大衣。她人也很薄,比以前瘦了。抱在怀里,只剩一把柴骨。她的头发更长了,抚在掌中,体会她独自支撑的这些日子,发丝是怎么样攀爬到她的腰部。他缺席了那么久的,他的太太的困苦的日日夜夜。
这些滚烫的泪水,终于让彼此确认,他们都不是彼此的梦幻和泡影,他们都是真实的,他们真的重逢了。所有的雪似乎都消融了,那些莹亮的不熄的霓虹灯,像暗夜里的彩虹。彩虹只为照耀一双人,一双错过了,又再相遇的人。
这一个瞬息,全部的悔恨都已过去,全部的爱意,皆已回来。
甜辣椒哭了很长的时间,然后,她想到那根拐杖。她努力止住哭,朝他看了看,才发觉他抵着露台的栏杆,似乎站得很吃力。但他只是忍着,并不打断她。她离开他的怀抱那一刻,他不放开她。于是她牵着他的手,替他把拐杖拿了过来,换到他手里,叫他撑住。她什么都没有问,一切问题的答案,好像就那样自然而然进入了她的心里。
“我们进去吧。”甜辣椒说。
进入黑暗的大堂,甜辣椒仔细锁好了露台的门。回转身来,张副官的漆黑的双目跟着她走。他瘦了很多,脸上有一点点胡茬。他穿着黑色的长大衣,只显得他瘦长的一条。他的拐杖也同样是细长的。甜辣椒贪婪地看他,心里源源不断地生出暖流。原来世间还有这种感觉。你以为一个人死了,但他没有。你以为再也不能见他,但他站在你面前。他就在咫尺之间,在呼吸之间。
张副官压下来,手抵住了她身后的门。她在他的身前,睁着一双泪眼。他忽而笑了,和以前一样,和煦的、宽容的笑。
“我可以吻你吗?”张副官问。
甜辣椒也笑了,她勾住他的脖颈,踮脚凑上去。唇瓣相贴时,她再一次流下了眼泪。
他细致地、轻轻地吻她。过去从来都是她来主导,关于情欲与肉体。可是现在,这个吻不是因为情欲,不是因为肉体,而是因为心。她没有像过去那样掠夺,只是开始感受他对她的心。
他的唇舌都是柔情的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