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下城像一个大南瓜状的黑洞,道路像蜘蛛网,由一个中心点地下城管理委员会密密麻麻向外扩散。地下城四通八达的道路开门的商铺中,形形色色的酒馆占据了半壁江山,似乎越是贫困混乱的地方,人们越爱毫无节制地喝酒,也可能喝的不是酒。
晨光酒馆坐落在地下城南区1街的道路上,恰好在南区出口和1街尽头之间的中点。它的装潢平平无奇,地下三千米棕黄的土墙中夹带怪异污渍,和地下城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。
格雷尔在晨光的日常是像个廉价的下等劳动力,擦酒杯、擦桌面、招呼客人闲聊和调酒。他站在吧台的位置很特殊,略微一斜眼就能看到街道分叉路和南区出口的动静,方便随时做好准备。
在星际人平均寿命三百岁的年纪里,他也不算年轻了,但二百来岁的眼神劲儿还很好,很客气地对面前又脏又瘦小的客人说出熟稔的话:“你怎么来了?”
他一眼认出她,无需科技辅助。她的瞳孔实在太特别了,灰扑扑的,像一团浓雾,放在哪里都不显眼,但不会让有心人忘记。
银荔用了军部提供的军事伪装皮肤,也没怀疑过老头能不能认出她。她揉揉眼睛,有些困倦了,“我想问问那个玉龙茶信息素香水的来源。”
格雷尔叫来一个仿生人,给她拿杯薄荷冰水。地下城有些地方会使用仿生人和机器人,但承担的任务并不多,且会种种原因导致寿命往往不如智慧种族长,似乎大家都约定俗成了什么规则。
出于安全和识别区分,仿生人的动作比较缓慢,这是一个翠绿色眼睛的年轻男仿生人,银荔看着他的眼睛走神,他微微笑了一下,表情很温和。
格雷尔漫不经心地用鼻音问:“你和狼站在一起了吗?”
“呃。”酒客们很有默契地三三两两分开,她听不到别人说话,别人也不听他们说话。晨光里放着嘈杂的音乐背景音,她也听不懂,“他帮了我,我也帮帮他。”
她认识格雷尔十二年了,比她和爸爸单独生活的八年还长。自从爸爸不见了之后,格雷尔就像照顾她的家长,替她转手卖出她捡的那些垃圾,偶尔还会给她一点垃圾收集的报酬。她隐约能感觉到格雷尔是个很厉害的人,似乎很多人在求他,也很多人在帮他。
她所不知道的是,格雷尔是地下城黑市最大的中间交易商。在黑市中经转多手以使人无法追查来源的商品,但凡重要的,几乎都会经过他的手。郎定河正是知道这点,并且知道她受过他的庇护,才让她来的。
格雷尔让仿生人离开,似笑非笑:“他真不应该让你来。”
他们生意人,讲的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情分。他顺手照拂了这个小孩十二年,当年她父亲用作交换的利益也早该消磨殆尽了。
银荔嚼着提神醒脑的薄荷,模糊地感觉格雷尔是出于对她的安全保护才说的这句话。
格雷尔望着她灰茫茫的眼睛,眼神有些飘远,想起属于这双眼睛的一些往事。最终,他还是多说了一句:“你最好不要插手,不要出现在这件事里。他想从我这里兑换情报,要付出等价的报酬。”
“好吧,我会告诉他的。”银荔掏出戴在脚趾上的空间戒指,“我上次来想卖给你的,这次就一起卖了吧!”
她捡的这个残破的空间戒指随身携带良久,终于有机会了。
格雷尔看也不看,照旧拿出1000联邦币的现金给她。他没有刻意关注她,但风言风语总能传进来,他知道她命运的颠覆,只是没有问候的义务。
听完银荔的转述,郎定河陷入沉思。
他知道格雷尔不会为难她。这两句话给了他全新的思路,为什么不让她出现在这件事里?这句话聚焦的对象不是他,不是指她会作为他的关联人物而被设陷,而是暗示她本身的风险。
是谁在关注她?为什么关注她?关注她和信息素香水这件事有什么关系?原以为是针对狼族做的,现在看来,这盘棋似乎更大。
郎定河低声征求她的意见:“在山林城上学好不好?”
“啊。我能上机甲维修专业吗?”
兽族的基因在体质上,所以强化身体类的机械产业并不发达,有这个意向的都会考入人族区域的学校,“山林城学校没有这个专业。我可以找老师上门。”
“可是我想和同学们一起上学。”
银荔双手撑着床边,两条不着地的腿晃了晃,望着她房间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木,这些绿色很青翠,翠得像仿生人的眼睛。这个角度是看不到雪山的。
她有点遗憾,虽然同学们也不是很喜欢她,“不能就算了。”
毕竟上学也是交换来的。
“……”
他的良心狠狠挣扎。他的欲望是让她待在他守护的安全区域里,哪里也不要去,和他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也不分开。但她落寞的神色让他心被剜空一块。
银荔还想再争取一下,“那我要怎么帮你啊?你们有没有狼族的人在联邦帝国学校上学,我去看护他们好不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