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一个人。
干净。他开始看上她,就是因为干净。表面与垃圾为伍臭气冲天,内里没有任何复杂人际关系,没有靠山、没有羁绊、没有仰仗,这样的人最易掌握。他多爱干净啊,连手执的棋子也要干干净净。
拦截到机甲学院的讯号那天,震惊和狂喜的袭来沉降为不动声色的忐忑,进入现实褪色成惨淡的黑白。清洁剂可以涤荡身体的毛孔,拿什么才能祛除心里的灰尘?
玫瑰坠落成喉头的血,温文尔捏紧手指,指尖泛白。这是他想要的吗?要一个他不能清楚掌握、也不再干净的人?
银荔讶异抬头,撞进他的眼神里,要问的话没出声。
那样的眼神她太熟悉了。在天空之城,她经常问为什么,为什么那样看她;回到人类社会,她浸淫多年的生存环境,熟知得不得了。
她想问,既然你要这么看我,为什么又要把我带回来呢。
无声叹了口气,讯号熄屏,银荔丧气地说:“飞到哪里了,让我找个地方下船吧。”
反正他不喜欢她,嫌弃是难免的,她一开始就知道。
“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解释的?”
“别生气了。”虽然她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,“没关系的。”
无论是把她接上来,还是丢下去,都没关系。她习惯了。
“你让我想从来没遇到过。”
许是气到话都讲不顺,温文尔强行吸一口气,理智把憎恨压抑得说出的话细微颤抖,他加重语气说:“我宁愿从来没有遇到你。”
“啊……啊。”
银荔顿时手足无措,第一次有人对她讲这样的话,别人都是“呸”一口就走了,她不知道怎样应对这样的情感,只好硬着头皮说:“对不起,让你遇到我了。”
多功能眼镜后的眼眶突然红了。镜片的一角反光像熠熠泪光。
他孤独地坐在那里,看上去真的很脆弱。这样的脆弱竟然只是因为遇到她吗?真叫人难过啊。
银荔起身去摸舱门,逃避似的到处找开关,“我还是下去吧……”
“我会走,不用你走。”
他冷漠而自持地走向私人飞船里的休息室,留给她一个干净而与她无关的背影。
她的背抵着舱门缓缓坐到底,抱膝埋脸,一动不动。
幼翼贴身挂在她脖子上,羽毛被胸口捂热。是不是他们全都不想遇到她啊?遇到她就失去好多好多,生命、爱人、钱财……
别人捡到她又丢了她,就像她捡了垃圾又卖掉一样。
明明她也很难过的。
温文尔在内室自虐式洗手,擦得表皮火辣辣干疼。看见镜子里的自己,毫无自尊的红眼,粗暴地摘下眼镜,虐待镜片。
“主人,流动水洗手不宜超过五分钟。”温和的人工智能在水龙头上提醒,“您已经洗手八分四十二秒,比上一次洗手时间长三分五十秒,增幅079倍。丽娜建议您下飞船后及时与心理医生沟通。”
他狠狠摁掉水龙头,“不必。”
“及时的心理辅导有助于排遣……”
它也被摁掉了。
那个笨蛋也是这样,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说什么话,只会火上浇油。
入夜后他睁着眼睛睡不着。
人工智能冷不丁地说:“主人,您带回来的那位小姐有典型的黑暗恐惧症,也睡不着。”
明明打定主意不再理她,温文尔拧着眉头起来,“怎么会患上黑夜恐惧症?以前没有的。”
“您过去五年以前也没有洗手超过八分钟的。”丽娜显然对被摁掉的遭遇愤愤不平,“人总是会变,变化速度比人工智能迭代更快。”
“如果你不能对黑夜恐惧症提出任何帮助措施,我会把你返厂重修,语音板块明显赘余。”
“已经在客舱和休息室二室为她亮起一盏小灯。”丽娜不想当他烦躁情绪的牺牲品,“请保留我的文字语音板块。”
作为飞船的主人,温文尔自然轻易地打开所有的门。
银荔乖乖躺在床上,不蒙头不盖脸,眼皮闷出一条起伏的线。
他看了她好一会儿,又轻轻地走了。
批注:两个笨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