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
联邦人均寿命叁百岁,十八岁便达婚龄,二叁十岁生育,一二百岁不见老态,单从样貌看出是否生育这样的话不过是夸张的托词。
但她还是认真地回答了,“我有叁个孩子呢。”
“她们一定也很好看。”
“在妈妈眼里,孩子总是好看的。”她看她的目光像一双手从头顶拂过,“你的妈妈也会觉得你好看。”
银荔皱皱鼻子,由衷觉得这可不好说。她妈是那种不属于人间的美,眼前这个人却是凝结了人间彩云易散琉璃脆之类的美。
“希望我的孩子长大之后也像你一样真诚可爱。”
银荔抿起嘴,没有辩驳,扬手在额边行手礼,那是四方城的礼仪,意指“荣耀沐我身”。
“你是四方城的人?”
春照鸿看出了她手势的由来,她笑了笑,垂下的眼帘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,“不是。”
确切地说,她不是联邦人,甚至不是任何一个地方的人。从垃圾城、四方城、中心城、域外天空之城、仙女星,辗转流落多地,始终没有一个地方属于她,只是这一笔注解不必宣之于口。
她狡黠地岔开话题:“您的小孩多大了呢?”
“最大的和你年纪相仿。小的双胞胎,八岁了。”
银荔从床单时装缝补的口袋里摸出上车前刚从垃圾桶里掏的垃圾,是一只碎掉的机器人挂饰,只剩骨骼藕断丝连。她叁下五除二把它彻底肢解了,捡出能用的零件,灵活地拼成两只似鸟状的摆件,“送给她们。”
春照鸿看着她翻飞的手,像蝴蝶穿花似的,眨眼就落地了。人总有一些或多或少的难言之痛,她知她不欲解释,于是只说:“谢谢你的见面礼。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呢?”
“随便看看,随便走走。”可能找个僻静的角落卷铺盖一睡又过一天。太久没有夜宿街头了,不禁突然有点怀念。
“我邀请你去我家做客,好吗?我住在冬区,近海。”
银荔诧异地看过去,她脖颈收拢进领口的弧度优美极了,眼里泛起微波似的崇光,笑肌略为牵动,云霞散开,眉眼间风霜轻描淡写掠过。那是背负深厚的过往带来的风情,玉石被细细磋磨,灰尘泯灭在时光的漩涡,才能发散如此的光泽。
她说:“欢迎你来到海上城。”
刹那恍惚。
总觉得这样的话也有人对她说过——
——如果是她的母亲,会不会也会这样笑?
对着美人和长辈,拒绝的话怎么也出不了口,她只好腆着脸在她温柔的目光里败下阵来,“好啊。麻烦您照顾了。”
“没关系。你来海上城,有要紧的事吗?”
银荔躲开她的注视,紧张地掐手指,“没有。我跟别人来的,他说有事情告诉我,让我跟他走,到现在也不愿意和我说话。”
“那你一定很信任他。”春照鸿抚摸小小的机械鸟,“即使他叁缄其口,你也愿意等他。”
银荔愣了一下,连连摆手,“我没有等他,我只是不知道应该去哪里。只是他好像找了我很久。”
“他喜欢你?”
“呃。”她想了些有的没的,“他可能讨厌我更多于喜欢。”
“你喜欢他?”
银荔眉头打架了一会儿,“他是个好人。我喜欢他。”
这个前提,让春照鸿观察了一阵,“那你喜欢我吗?”
女孩子忙不迭点头,脖子都要点断了。她失笑,“我说的可能不是你说的‘喜欢’。”
她皱皱鼻子,“我不明白。”
“你为什么跟他走?他要和你说的事情很重要吗?”
“……可能吧。我没有做好准备去知道那些事,所以不知道也没关系。”
女人若有所思,又问她:“你有过不想放开的感觉吗?无论怎样,都想留下。”
斩钉截铁地点头,“有。上学的时候,怎么也不想离开学校。”
“对人呢?”
这会儿犹豫了。她把自己的过去仔仔细细掏了一遍,“不想离开爸爸。不想离开舅舅。再怎么不想,他们都离开我了。”
“是吗?”春照鸿叹了口气,遗憾地说:“你这样子,很辛苦。”
银荔懵懂地眨眼,第一滴雨露敲打叶面,轻轻跳起又弹开。
“他可能是喜欢你的,只是在生气。”
“啊……我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。”她冥思苦想,“他经常生气,气的太多啦。”
春照鸿抿嘴,挽出嘴角下的小酒窝,露出一个和她相似的狡黠微笑,“那就让他气去吧。”
她指着窗外,悬浮列车即将滑进冬区,“那里就是我家了。”
监听一封一封简讯报上来,温文尔冷冷搁置在底一字不读。无人回应,一再拖延,任由事态发展。
等他打开讯号回复别人私信,监听的消息倏地弹上顶部,只有短短几字一目了然:
“已抵达春照鸿家作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