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、皎若月兮。
方宗恪跪下来,缓缓将头贴在地上,让泪落在泥土里,直到一阵尖叫声,他慌张地抬头,就看见楚月兮倒在血泊里,汩汩的鲜血从她额头涌出来,刺伤了方宗恪的眼。
她睁大了眼睛,死死望着方宗恪,用尽最后的力气,无声说:“好好活下去……”
方宗恪艰难地摇头,这些年,第一次违背她的意愿。
楚月兮便那样望着他,一直望着他。
方宗恪只好痛苦地点头,楚月兮这才缓缓合上了眼。她自七岁认识他,走时不过双七好年华,如此算来,竟是半生都是他。
直到士兵杀光了卫王所有家眷,方宗恪才从离开。他一步步向前艰难地前行,他知道身后是冲天的大火,烧尽一切。
他不敢回头。
他从白日走到夜里,忽然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跤。他一动不动躺在地上,仿若一个死人。许久之后,他才慢慢蜷缩起来。
蜷缩着,佝偻着,嚎啕大哭。
方宗恪一瘸一拐回到卫王藏身所在,卫王正带着属下准备远行,逃往别处。楚行仄的脸色十分难看,向来狠辣无情的他也落了泪,同样还有眼中刻骨崩心的仇恨。
马车悄声潜行在夜色里,前方忽然有一辆马车拦在前面。
是锦熙王妃派来的一个妇人。
妇人从马车上下来,怀里抱着个婴儿。锦熙王妃心里也很复杂,沈文娴的情况很不好,她只有骗她这个孩子被她掐死了,她才安静下来。
至于这个孩子,锦熙王妃也不愿意看见,更何况这个孩子毕竟是卫王的孩子,而且她绝对不能和卫王沾上关系。
所以,她把这个孩子交给楚行仄,若是这个孩子的父母都不要她,那这个孩子的死活不关她的事!
知道锦熙王妃的来意,楚行仄仰天长笑。
“哈哈哈哈哈哈,女儿?等她长大了也会被本王害死,不若现在就掐死了!苏坎!把这个孩子扔了,扔到乱葬岗里!”
“是……”苏坎从那妇人手里将孩子抱过来,小跑着往不远处的山头去。
楚行仄看向行尸走肉一样的方宗恪,说:“宗恪,此去凶险,你年纪还小,就别跟着了。”
没等方宗恪说话,楚行仄摆摆手,带着人手离开。
方宗恪在原地立了很久,好像天下之大,再也没有他可以去的地方。
“等那个孩子出生了,抱到我这里来养,我养大他!”
她又甜甜地笑起来,“一定是妹妹,天下最好看的小姑娘!”
方宗恪僵硬地转头,望向远处的山头。他忽然跑向山顶的乱葬岗,那里处处散发着腐烂的气息,觅食的狼狗走向一个襁褓。
襁褓里的婴儿哭声微弱,冻得脸色发紫。
方宗恪冲过去,将狼狗赶走,把地上的女婴抱了起来。
“看,你姐姐不在了,果真没人要你。不过没关系,你是她的妹妹,就是我的妹妹,以后我照顾你。”
方宗恪抱着女婴一步步朝着方家走去,直到第一缕朝阳洒落下来,他在一株红梅前停下,似乎又看见枝下浅笑的楚月兮。
“家中女孩排‘瑾’字,以后你就叫瑾枝。”
拂过
“哥哥!我要红豆糖!”方瑾枝迈着一双小短腿跑到方宗恪面前, 可怜巴巴地扯着他的袖子,“娘亲把所有红豆糖都藏起来了!不给我吃!”
方宗恪怔了怔,才笑着把方瑾枝抱到膝上, “总是吃糖,小心牙坏掉!”
方瑾枝握着小拳头苦恼地敲了敲小脑袋, 好一顿冥思苦想,才慢吞吞地说:“可是卫妈妈说我的牙齿都会掉光了重新长出来的!现在坏掉没关系呀!”
方宗恪被她堵得哑口无言,只得笑着说:“好好好,哥哥给你去买红豆糖。”
“哥哥最好啦!”
陆芷蓉站在门口朝方瑾枝招了招手,温柔地说:“瑾枝, 别缠着你哥哥了,来娘亲这儿,要裁新衣裳了。”
“新衣裳!”方瑾枝拍了拍手,引得腕上的小铃一阵细响,她从方宗恪膝上爬下去, 小跑着冲到陆芷蓉面前,抱着她的手好一顿撒娇。
陆芷蓉牵着她往外走,一边走一边低着头,柔声问她:“瑾枝想选什么颜色,什么花纹的?”
“唔……要好多颜色!好多花纹的!瑾枝要, 哥哥也要!娘亲不能偏心我,也得给哥哥做新衣裳!不能因为哥哥没有瑾枝好看,就不给哥哥做衣裳……”
人走远,声渐歇。
方宗恪一直望着她离开, 才慢慢收了脸上的笑。
他知道他母亲为什么将府里所有红豆糖收了起来,她一直都知道楚月兮的事情,她是不想方宗恪睹物思人。
可是思念一个人到骨子里,根本不需要借物才忆起。
方瑾枝太懂事,又那么乖巧可爱,不仅是方宗恪他自己,就连他父母也对方瑾枝投入了太多的感情,现在就算他离开,方瑾枝日后也会无忧无虑地长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