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座坐着三个大男人,着实是拥挤了点,孟连生自觉地默默贴在门边,将空间给旁边两人让出来。
沈玉桐见状,好笑地摇摇头,自己往身旁醉鬼靠了靠。
龙嘉林满身酒味,车厢内那点空气,很快被他污染,实在不大好闻。沈玉桐想自己邀请孟连生坐车,却又让他闻酒臭味,心中有些过意不去,开口道:小孟,车里味儿有点重,你稍稍忍忍,这边离柏公馆不远,很快就到。
孟连生曾在码头工棚里,被汗味酒味脚臭味熏陶了四个月,现下车内这点味道,对他来说,根本不值一提,他摇摇头道:开着窗没事的,二公子要不要坐窗边?
沈玉桐心领他的好意,笑道:我不打紧,还得看着这醉鬼。
汽车夫见后排人坐好,点火发动车子。
哪知车身刚颤了颤,原本醉得一塌糊涂的龙嘉林,忽然坐直身体,瓮声瓮气嘟囔道:小凤,我难受
沈玉桐一见他这模样便知不好,许是要吐,赶紧推开他那边的车门,连踹带拽将人弄下车,刚把人拖到路边枫树旁,龙嘉林便气吞山河般哇的一声,吐了个热火朝天。
沈玉桐眼泪都差点被熏出来,捏着鼻子从车内取了水过来递给他。
龙嘉林吐了这一顿,终于是清醒了六七分,及至几口清水下肚,又醒了两分,除了身体发虚之外,脑袋已经差不多清明,自然也想起今晚自己恃酒行凶干过何事。
他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恶事,酒后暴力的发泄,让他充满快感。只是被沈玉桐瞧了去,便不是好事。
他一时心虚忐忑,干脆耍赖一般继续装醉,靠在对方肩膀随他回到车上,又哼哼唧唧说难受,让汽车夫不要马上开车。
沈玉桐怕他再吐出来,只能陪他在车内坐着,又将车门打开吹着夜风让他醒酒。
因为一时半刻走不了,只得对犹坐在车内的孟连生倍感歉意道:小孟,不好意思,我没料到小龙醉成这样,我让汽车夫帮你叫个黄包车。
孟连生道:不打紧,我也不急着回去。
沈玉桐还要说点什么,龙嘉林忽然用力抱住他,在他肩膀蹭了蹭,撒娇一般道:小凤,我好难受。
沈玉桐忙拍他的背:谁让你喝这么多的?
龙嘉林哼哼唧唧道:我错了小凤,我就是想着明早又要同你分开去军营,心中难受,忍不住多喝了几杯,你打我吧。
我打你作何?
我不听话,该打。
孟连生默默看着两个拥抱在一起的男人,放在车窗边的手指,微微蜷了蜷,不动声色地转过头看向前方路边。
那里暗灯之下,站着一个女人,许是身体不大好,脊背微微有些佝偻,身上的褂子也旧得很,简直要与那暗影融为一团。
两个贩夫走卒模样的男人,走上前与她说了几句什么,大概是价钱没谈拢,男人狠狠将她推了一把,将人推倒在地后,还不罢休,又踹了几脚,然后骂骂咧咧扬长而去。
女人没说什么,缓缓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,整了下微乱的发髻,继续立在路边等候客人。
此时夜已渐深,大概是很难再等到了。
孟连生默默打开车门,下车径自走过去,走到那女人跟前,从怀中里掏出一枚银元递给她。
锃亮的大洋,在暗灯闪闪发光,女人双眼一亮,接过钱,正要拉住孟连生的手,往身后的黑巷里带,然而那递钱的手,已经迅速收回,让她拉了个空。
女人抬头一看,晦暗的眼神蓦地一怔,因为眼前的男人实在是太年轻,也生得太周正,穿得也干净体面,绝不是会在路边找暗娼的那类。
孟连生平静道:天太晚了,你回家休息吧。
女人怔怔然望着他,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,眼眶一湿,用力鞠了个躬,跌跌撞撞走了。
孟连生回到车内,原本抱在一团的两个男人已经分开。
全程看着他动作的沈玉桐,蹙眉低声问:你认识她?
孟连生摇摇头,淡声说:我看她好可怜,也许等一晚上都等不来生意,就给她一块钱让她早点回家。
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而真诚。
在花花世界里,这样的真诚实属难觅,沈玉桐不由得有些被触动。正要开口说点什么,却被靠在车窗吹风的龙嘉林轻笑一声打断:戏子无义□□无情,一个暗娼有什么可怜的?
孟连生道:也许是家人生了重病,也许是有孩子等着她养活。要不是生活过不下去,谁也不愿意做这种事。
龙嘉林隔着沈玉桐,歪头看向他,嗤嗤地笑:那个你是上回柏清河那个手下吧?柏清河还有你这样傻的手下?
沈玉桐蹙了蹙眉,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,冷声道:小龙,你没事了吧?没事了就让张叔开车。又转头对孟连生说,小孟,我们先送你回去。
谢谢二公子。孟连生点头,他说这话时目光好奇落在沈玉桐手中那块怀表上,一直到对方将表收入怀中,才移开。
作者有话要说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