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越是局促,孙志东越是促狭:小孟,现在是民国了,上海滩里好这口的多得是,不是什么稀奇事,不用不好意思。说罢又一摆手,但再好这口,也不用天天见,今晚空出来,跟东哥去见世面。
孟连生还想说点什么,但孙志东显然是不欲再听。他嚅嗫了下唇,最终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吞进去,又默默看了眼怀表上的时间,眉头纠结地蹙起。
孙志东平日最爱招摇过市,出行都是坐他那辆雪佛兰小汽车,但今晚他却坐上了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。
充当马夫的是孙志东左膀杜赞,车内坐着的三人,除了孙志东和孟连生,还有孙志东的右臂陈勇。
现下已入秋,昼短夜长,不到七点,天色便彻底暗下来。出了灯红酒绿的租界,黑沉沉的沿路上,几乎已经见不到行人。
孙志东今晚的心情显然十分不错,一路上哼着吴语小调,若不是他手中一直把玩一把勃朗宁手\\枪,孟连生还以为他是跟从前一样,要去哪里找乐子。
马车渐渐驶过闸北,钻进浓墨一样的北郊夜色中,想来前方不会凭空出现任何烟花柳巷。只是孟连生问了,孙志东也不说,神秘兮兮仿佛是专门卖关子一样。
吁的一声,也不知过了多久,赶车的杜赞忽然将马停下来,在外面道:东哥,就等在这里吧!
嗯。孙志东点头,掀开帘子,你们俩去准备。
孟连生跟着下车,环顾了眼四周黛色山林,不见人烟,只有一条漆黑土路在月色下蜿蜒往前。
杜赞和陈勇将马车赶到旁边林中拴好,又拿了斧头砍掉两棵树,横在马路中央。孙志东点了一根外国香烟,叼在口中,拍拍孟连生的肩膀:小孟,去寻两块大石头放在路中央。
东哥,这到底是要
孙志东笑:让你干活就干活,问这么多做什么?待会儿自然明白。
杜赞放好树木,拍拍手走过来,道:王燕兴的车估计很快就会到了。
孙志东点头:这姓王的胆子可真够肥,竟然能敢在我孙志东眼皮底下,偷偷摸摸贩土几百斤,上回让他赚了一大笔,今晚让他瞧瞧我的厉害。
孟连生默默听着,在附近摸到一块大石头,放在土路中央。到了这时,孙志东不同他说,他也知道今晚这几人是要作何。
跟了孙志东将近两个月,虽然没干过正事,但对孙志东和立新了解了个七七八八。上海滩的烟土提货与分销,由几家大土商垄断,除了青帮垄断的法租界之外,柏清河的立新和李永年的永和在公租界和华界占了大半江山。
除却这几家大土商外,余下的小土商,想要运货进上海贩卖,都得经过他们之手。但因为佣金高昂,导致不少小土商暗中贩卖私土。
所谓富贵险中求,私土因违禁,若是被人抢走,土商也是报官无门,只能认栽。因而私土入沪,很容易就被人盯上,除了上海滩几大帮派会干这些劫掠之事,几家大土商,也吞过不少私土,尤其是立新与顺和,原本就是帮会出身,抢夺私土几乎是日常操作,流血事件自然也是家常便饭。
原本贩卖烟土就是断子绝孙的行当,黑吃黑的抢私土更是缺了大德。自打儿子被人绑过一回后,柏清河就不再干这事。但如今烟土昂贵,出点力气就能白得一箱两箱烟土,实在是一桩诱人买卖,因而孙志东仍旧时不时背着大哥,亲力亲为干上一票,即是图财也为刺激。
孟连生猜到孙志东今晚是来当土匪的,心中倒是波澜不惊。在他看来,既是黑吃黑,那就没有是与非,他并不关心被抢之人的命运,也不关心孙志东干一票能赚上多少钱。
现在的他只在意,这场劫掠何时结束,他是否还能赶上今晚沈玉桐请那顿夜宵?
他漠然地将石头放好,掏出铜怀表,接着月色看了眼时间,默默回到路边。
来了。杜赞趴在地上听了下动静,站起来道。
大戏开罗。孙志东朗声大笑,又对孟连生道,小孟,你在旁边瞧着。
孟连生点头:嗯。
他刚走到一旁,便听黑色寂静的夜晚,被一阵蹬蹬蹬的马蹄声打划破。又过了不到半分钟,一驾马车从前方穿过夜色疾驰而来。。
不出意料的,马车因为速度太快,对路上骤然横着的树木和大石,避之不及。拉车的马儿前蹄一绊,连马带车翻滚在地。
除了马的嘶鸣,还有两道落地的痛呼,是驾车的马车夫与坐车的王燕兴。
孙志东手上一招呼,领着杜赞和陈勇跑上前。
不料,那原本倒地的马匹,不知如何挣多了缰辔,从地上腾跃而起。
马儿高且壮,是匹桀骜不驯的烈马。孙志东跑在最前头,眼见那马要发疯,他立马举枪射击,不想还是迟了一步,在他扣动扳机前,那粗壮的马蹄子,已经一脚伸上来,将他连人带枪踹飞两米远。
孙志东疼得大骂:哎哟!老子日你娘!
而紧随上来的杜赞和陈勇身手极好,但手中没枪,只各自拿了一把刀,在发疯的壮马前,根本没无济于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