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暑假期间,陈广白白日依旧去学校或者实验室,回来后跟阿姨“交班”。
其实陈葭早可以生活自理,耐不住陈广白担忧过头,甚至提出过“那你跟我一块去学校”这种荒唐计划。陈葭自然没有答应,陈广白也就没有辞退阿姨。
这天下雨,雨点滚烫圆润,似刚出锅的香甜玉米粒。
陈广白到公寓时已经浑身湿透,在玄关处留下一小潭水渍。他边换鞋边问阿姨:陈葭在做什么,今天吃了什么,药有没有按时吃,确认没什么异常后才进浴室冲澡。
出来的时候屋内一片静谧,阿姨已经回去了。
陈广白用干毛巾随意抹了一把头发,见没有滴水了便去厨房做菜,依旧是家常的叁菜一汤,叁四十分钟就齐全了。
他摆完碗筷后走去陈葭房间,扣了扣门道:“可以吃饭了。”
许久未闻回应,陈广白一急,忙拧门进去,看到陈葭只是歪在单人沙发上睡着了才松下一口气。
他轻脚过去,把她松捏在手心的ps4拿开,拾起滑落在地上的毛毯盖在她腿上,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两度,再叁确认无疏漏后刚想出去,陈葭幽幽转醒了。
四目相对,陈广白轻声道:“吵醒你了?”
陈葭茫然了一晌,神思半明:“没有。”
“可以吃饭了。”陈广白见她仰头说话,怕她头晕,干脆半蹲在她跟前。
陈葭的视线滑落,凝视了他一会儿,突道:“陈广白,你都不恨我吗?”
“怎么会恨你?”是不可思议略感荒唐的语气。
陈葭不相信:“我让你名誉扫地。”
“那是我该得的。”
陈葭继续列举:“我把这个家毁了。”
陈广白倏尔收敛笑意,严肃道:“佳佳,你以为你是浪潮,是席卷看客打湿他们鞋袜的大海?不是的,你是那个最勇敢,你是想拥抱大海却被浪潮吞咽的大无畏。”
陈葭微微触动,抿唇绞手不说话,眼里隐约有泪光。
陈广白怜惜地顺着她的短发,这么善良的小女孩,他以前是怎么舍得?
陈葭稳了稳心神,盯着他饱含爱意的双眸又问:“你之前…”她难以启齿地顿了下,“是不是坐牢去了?”
陈广白浅笑:“那不算坐牢,你可以理解为住了一段时间的旅馆。”
头一次听人这么比喻看守所,个中辛酸,哪有他说得那么轻松,陈葭干笑两声。她没告诉陈广白的是,其实当时她有过念头起诉陈广白的,但情况太复杂了,一个是她有了自杀打算后就把u盘清理了;一个是她精神不济,语言障碍,还有的原因……大概也只有她的心通晓了。
陈广白见她神色变幻,小心问:“那你呢?你是不是还恨我?”
陈葭坦然:“是啊,我一直都恨你,可能一辈子都会这么恨你。”
陈广白听她这么说,反倒松懈了:“好,一辈子这么恨我。”
“你是有受虐倾向吗?我恨你,你还让我呆你身边。”陈葭不禁疑惑。
陈广白左腿跪麻了,换了右腿跪:“只要你在我身边,我别无所求了。”
陈葭承受不住他千斤重的眼神,别开了目光,促狭道:“可我会烦你诶,我会不想见到你,看见你就会想起不好的事情。”
陈广白皱眉:“一般什么时候会烦,会不想见?”
陈葭语塞,东瞅瞅西看看。
她瞎说的,其实她早就看开了,她想做的能做的都做了,或幸运或遗憾地捡回一条命,在终点走了一圈,还有什么不可以释然的呢?
在死亡面前,所有情爱皆卑微,皆荒芜。倘若她未曾经历过死亡,也许她始终会觉得情爱是生命的本源,但她经历了一遭,回头再看,才明白为了这些牺牲掉自我是多么愚昧与不值。
她现在只想好好念书,好好活着,不留遗憾。假使再爱再恨,她也会让它们充盈自己,而不是伤害自己。
在当下,与其继续身陷囹圄那些掩藏在爱恨间的蕴意,抱残守缺那些道德与真理,还不如去过无厘头的直觉生活:去爱小巷子里的流浪猫,去爱廉价的路边摊,去爱古道河上不朽的胡杨林;去恨飘飞的柳絮,去恨热血八点档穿插的广告,去恨副作用比正作用强的苦涩药丸……
她没有敢于原谅他们的高风气节,但她有默许他们纠错的慷慨,不想再执着什么是刻骨的爱,什么是铭心的恨,往事随风,心亦随风。
陈广白发觉她虽半天未答,但面目柔和与放松,不由暗暗松了口气,两腿密密匝匝的麻意顿时剧烈翻涌,他干脆席地坐在了她边上。
陈葭的房间陈广白特意多装了几盏照明灯,还用防撞包边把所有家具尖锐的角一一贴成珠圆玉润的弧度,生怕她一时头晕眼花撞到哪里。
此时窗外的天已然墨沉,室内却炽亮如昼,两人的影子在地板上集成稀稀落落的一团暗棕色,仿佛两颗栽种在肥沃土壤上的树,枝桠缠在一起,影子连成一片。